“呵呵,还是陈洪选的鸡厉害,孟冲,你终究还是嫩了点。”
隆庆皇帝看完斗鸡,开口就对身边的太监说道。
一个年长的太监此时笑的老脸如一朵盛开的菊花,“谢皇爷夸,老奴这斗鸡可是从小就精挑细选,还有高人饲养训练才能拿出手,嘿嘿”
“不错不错,这只鸡好生喂养,你看这身伤,找人好好处理下,下次出战朕还押它赢。”
隆庆皇帝很高兴,因为他一开始就押陈洪的鸡能胜,自己的眼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。
隆庆皇帝和陈洪在那里高兴的说话,另一边一个稍微年轻点的太监就满脸阴郁之色,小內侍逮着那只败北的鸡过来,直接被他一瞪眼吓的连连后退。
“拿回去宰了。”
这个太监自然是孟冲,今天他献出精挑细选的斗鸡想要在皇帝面前表现一番,没想到遇到同样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斗鸡,就这么华丽的输掉比赛。
他现在心情很不爽,把献斗鸡的小吏恨上了,顺带把陈洪也恶上。
只不过他也知道,以他现在的权势地位,还不能和陈洪公公作对,惹不起啊。
转过脸看向皇帝和陈洪的时候,他已经满脸堆笑一副阿谀奉承之像。
远处宫门一道人影出现,依旧是太监服饰,能在皇帝身边走动的,大多都是有品级的太监,而內侍只能是打杂的。
平时躲得远远,被召唤才能出现,还尽是干些苦力活,吃力不讨好。
“皇爷。”
来人正是陈矩,到了隆庆皇帝身前后躬身行礼,嘴里轻声说道。
“陈矩,前面有事?”
陈矩被他留在乾清宫,倒不是不喜欢他,主要他和李芳类似,都是不喜欢他玩乐休息的人,所以自己出来玩也就懒得叫他跟上。
不过对陈矩,隆庆皇帝还是很信任他,毕竟很早就通过魏广德的关系,向王府通风报信。
不管出于什么目的,对裕袛帮助良多,他是个念旧的人,所以登基之后还是把陈矩留在自己身边。
无论如何,身边还是要这些忠心的臣子才放心。
陈矩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封信,双手捧着递了过去,压低声音说道:‘这是魏大人托人送进来的,要我转交给陛下。’
“哦。”
隆庆皇帝挑挑眉,伸手从陈矩手里接过信封,打量下,封口完好,这才走向一边。
身后陈洪等人还要跟上却被隆庆皇帝一挥衣袖拦了下来。
走进不远处凉亭,隆庆皇帝这才撕开信封抽出里面的字条仔细观看一番,随即脸色微动。
说是字条,其实是满满一张信纸,其中的内容非常多,不过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福建巡抚都御史涂泽民上奏请开海禁,之后就是内阁可能的票拟及应对。
前面大部分内容,对隆庆皇帝来说并无太大影响,但是当他看到最后两段的时候,眼睛里却是精光一闪,随即陷入沉思,嘴里也喃喃低语道:“若朝臣反对甚厉,可准开一地试行,以内廷派人监管之,所收税银直入内库,行市舶之举。”
原本在开海一事上,魏广德就显得很谨慎,因为他知道朝中阻力会很大,所以很早就有开一、两地试行的计划。
这些,都是隆庆皇帝知道的,毕竟他多次看到魏广德不断修改后的条陈。
但是今天的这封信扎,其中的内容却又有变化,那就是当初以为是朝廷的收入,若是朝中阻力太大的情况下直接就由内廷来做,抛开朝廷单干。
隆庆皇帝知道,这是魏广德思虑再三,在发觉朝中阻力大到无法实行这一政策的时候无奈的举措。
不过对于魏广德来说是无奈之举,可对隆庆皇帝来说,他此时却巴不得这么做。
海贸之利,魏广德之前就详细给他说过,可谓获利颇丰,所以那些人提着脑袋也要做。
之前,他是觉得没法跳过朝廷去推进这件事儿,而现在魏广德给他提了个醒,似乎可以自己单干。
不当家不知柴米贵,做了皇帝他才能摸清楚内廷的财力状况。
内廷每年收入不菲,可支出也是不小,看看要养多少宫女內侍,还有无数的宫殿需要修缮。
之前滕祥、孟冲说要给他买些珠宝制作衣帽和一些小玩意,内廷居然都拿不出两万两银子,想要去户部拿,结果还被人给驳回来了,这让自尊心很强的隆庆皇帝感觉很丢面子。
要是真能拿下这个港口,光是开条子盖章,一年怎么说几万两银子还是有的。
别觉得几万两银子很少,实际上就是福建,抛开那些运输、变现不易的实物税,一省一年能上缴京师的税银也不过几万两而已。
开一个港口,就相当于多一个省的税银,对于财政捉襟见肘的朝廷来说自然是个大数字。
而且这时期全球白银可还没有涌入大明,大明朝金、银,甚至铜都是很缺乏的。
其实,嘉靖皇帝也不是真给隆庆皇帝留下的是一个空空如也的内库,银子还是有不少的。
可是对于刚刚登基的皇帝来说,二十多万两银子,那是真的不够。
不说嘉靖皇帝的丧宜,光是登基后的犒军,就几乎把内库掏空,这笔银子还不得不出。
隆庆皇帝当然知道这笔银子出去,军户实际上得不到多少,可他也知道,这笔银子出去本身也不是给军户的,而是给各地军将的赏银。
就当收买军队效忠吧,虽然实际效果可能很低。
把信件折好放入怀中,隆庆皇帝这才起身出了凉亭,“回乾清宫。”
内阁消息传出,当晚京城各大花街柳巷,酒肆茶坊里,聚会的百官无不谈论此事。
本来大家一开始对此事是漠不关心的,可听说内阁里因为涂泽民的奏疏分成两派,貌似还旗鼓相当,要不是首辅和次辅反对,内阁决议会怎么样还真不好说,到这个时候就由不得不上心了。
对于大部分官员来说,该怎么选择还用教吗?
前事不忘后事之师,多少次有人提出开海,最后结果如何。
和以往一样,支持维护祖制的声音占绝对多数,支持变革者寥寥无几。
而支持变革者,大多也不是真心觉得此策正确,而是因为知道支持开海的是高拱、陈以勤等裕袛旧人,他们可是有能力改变当今态度的人呐。
说他们其实是政治投机,一点也不为过。
“老师,那些手段是不是要开始用上?”
在徐阶府邸一处暗室里,张居正和徐阶相对而坐。
“不急,先让官员们议论,此事真正发动还要等陛下圣裁之后。”
徐阶谋定而后动,自然不会仓促出战。
隆庆皇帝的选择无非就是两个,一是支持他,也就是坚持祖制,那么这个倒拱的机会就不太成熟。
至少以他的阅历知道,就算发动也很难一击毙敌。
政见不同,其实在朝堂上是司空见惯的事儿。
可若是隆庆皇帝选择支持高拱,那才是能够把高拱驱逐出朝堂的机会。
首辅、次辅支持的事儿被皇帝否掉,这本身就是对百官的一个轻视,何况还事关祖制。
到那个时候,之前朝野盛传高拱可以左右皇帝决定的传言也就可以坐实,以此为理由弹劾高拱才是杀招。
“老师,那先给下面传递点什么消息,让他们也好有所准备。”
张居正继续问道。
轻轻敲击桌面,徐阶思考良久才说道:“若是陛下顺了内阁之意,就不要轻举妄动,可若是支持高肃卿,就以‘威制朝绅,专擅国柄’的理由,集中弹劾于他,必须把它驱逐出去。”
“那开海禁之事?”
只是那片刻功夫,张居正内心其实已经认可了老师的话,不过对于这次争论的焦点,海禁一事,总归还是要有个态度才是。
“涂泽民的奏疏你觉得如何?”
徐阶并未回答张居正的话,而是反问道。
“正如老师所说,言之有物,看似可行。”
张居正答道。
“新朝新气象,这话说得好,高拱和陈以勤还是有点能力的,就是太嫩了点。”
徐阶却是评价道,“若是陛下执意解除海禁,我必然要强烈抗争,率满朝大臣集体反对。”
“这样,陛下那边脸面可就”
张居正知道,隆庆皇帝把脸面看的很重,或许是因为过去被严世番冒犯多了,更加注意这些。
“我会给陛下准备台阶的,可在一地试行此事。”
徐阶看了眼张居正,继续说道:“仔细想来,当年倭寇大起,未尝没有朱绔法度森严之故。
只是可惜他当初未曾考虑到沿海百姓的生计,只以为封锁海面,堵绝交通就可以消除倭寇,却不知道百姓生活无依也是会铤而走险。”
“我明白了。”
张居正了然,如此自然最好,隆庆皇帝脸面保住,只不过就是不知道他会怎么选择。
就在此时,高拱的府邸里,郭朴也正和高拱相对而坐。
“肃卿,此事我越想越觉得有些困难。”
郭朴此事脸色不好,低声对高拱说道:“你说,这会不会是那边搞出来的,目的就是想让我等成为朝野公敌?”
“此事之后我也想过,但不管怎么说,开海就算不能根治倭患,但绝对会让福建百姓日子好过许多,再要加入倭寇的人必然会减少,对朝廷消弭倭患还是有益处的。”
高拱也不傻,就算当时没发觉,下来后只要稍加回忆就会发觉徐阶今日的异常。
太早表态,这并不是首辅大人应该做的,也难怪郭朴会猜测涂泽民的奏疏和徐阶有关。
“我当时也是受到涂巡抚奏疏的影响,细细想来此事蹊跷甚多。”
郭朴叹口气说道。
“只要我们是秉着一片公心,就不要担心被他们攻讦。”
高拱还真不怕徐阶煽动手下人疯狂弹劾他,真整毛了,他也不是找不到人,大家互相弹劾,都不要回内阁办差了,最后看皇帝是护着他高拱还是你徐阶。
之前,大部分朝臣只看到科道疯狂弹劾高拱,好似是把他搞得狼狈不堪,实际上整件事发展到现在,高拱都没有还手,只是在内阁和徐阶出现政见不同的争执。
至于外面流传的说法,说他故意和徐阁老作对,高拱也是不屑一顾。
实际上,大部分争执并不真是为了和徐阶争夺内阁话语权,而是两人执政理念上根本差异导致处事的不同。
他高拱身后有皇帝,自然不怕在内阁和徐阶撕破脸。
他只是没想到,政见不和却被徐阶当做他争权夺利的证据在朝野散播消息。
“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回发回奏疏,在此前我看我们还是要联系一些志同道合者,大家一起上奏支持此事。”
已经表态,现在就算要改口也是不行,郭朴只想拉拢更多人和他们站在一起以壮声势。
“我看可以,我一会儿就和裕袛的人联系,你那边官职低微的就算了,只联系一些好友助阵就好。”
高拱捻着胡须说道。
他话里的意思,其实就是说他们的门生,此时大多都是六七品官职,并不适合掺和进这件事里来。
“我们还有些科道的同乡,是不是也联系下。”
郭朴皱眉想想说道。
“科道.”
高拱有些不置可否,他现在对科道言官也是头疼,他不像徐阶,可以对这些人低头弯腰,他始终觉得这帮人就是七品小官,却妄想以末职未必阁臣,实在可笑。
徐阶太圆滑,可以放下身段和各级官员打成一片,他这样的官在盛世做首辅还没什么,可现在大明朝在历经正德、嘉靖两位帝王之后已经变得千疮百孔,急需整肃一番。
徐阶,并不合适担任这样的职务。
朝廷,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能重整朝纲的人担任首辅。
遍观整个朝堂,也只有他能勉强做到,其他人都不行。
甚至,比徐阶更加不堪的李春芳,高拱其实从内心里也是不喜的。
因为共事一年多来他就发觉,李春芳还没有徐阶有主意,能决断。
“宫里,肃卿是不是也该去说说。”
这时候,郭朴又低声提醒道。
高拱没有回答他先前的问话,郭朴就打算用自己的主张去做了。
他和高拱,更多的是合作关系,要说一党委是牵强。
魏府书房里,魏广德一个人坐在书桌后,书桌上摆着一张纸条,那是陈以勤送来的。
如果说一开始没有想到,现在被陈以勤一提醒,魏广德终于反应过来,说不好这次的事儿真会成为高拱的滑铁卢.
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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